尾巴

  三个女人果真把那个男婴抱了回来。

  她们商议了一下,很快形成了一个约定:大家轮流收养这个1岁的男婴,每家一个月。如果孩子的父母找来,随时把孩子奉还。如果一直没有人前来认领,他们要共同抚养他到18岁。

  这趟连脊房子共五家,除了张古和那三个好心的太太,还有一家,那是一个寡妇。

  她叫连类,是小镇的头号美人。

  连类是从外地嫁到小镇来的,不善言谈。她丈夫死很多年了。一根绳子,挂在房梁上,吊死了,舌头吐多长。说起来,他死得特别不值得,好像没什么大事,只是和连类拌了几句嘴。

  从此,大家更无法知道连类的根底了。

  丈夫死后,连类竟然没有回娘家,也没有再嫁,她一个人留在绝伦帝小镇上,一直守着寡。

  虽然小镇很偏僻,但是这里的人很开明,他们都希望连类能够再找一个好男人,一个女人确实不容易,而且她还那样年轻。

  可是,大家没有和连类交心的机会,因为她从不和大家来往,挺封闭的。

  她更不和17排房的邻居们来往,和17排房的几个女人偶尔走路碰见,只是简单打个招呼,从不闲聊。

  她家挨着路,于是,她开了一个巴掌大的服装店,挣不了多少钱,仅仅是糊口而已。

  几个女人把那男婴抱回来之后,李太太把连类叫出来了。她对连类说了她们几个人的想法,问她参不参加她们的约定。

  连类好像极其排斥这个婴儿,她看都不看他一眼,连连说:“不不不,我不想收养他。”

  李太太笑着说:“那好吧,以后我们是他妈妈,你就是他阿姨。”

  然后,连类低头就走了。她始终没有看那个男婴一眼。

  心直口快的李太太第一个做这个男婴的母亲。

  男婴的衣服,名字,生辰八字,什么都没有带来,赤裸裸一个婴儿身。说他1岁,没有任何依据,仅仅是从他身体的大小估计。

  如果是正常的孩子,这么大已经会说一些话了,可是他不会。他一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几个陌生的女人,似乎很恐慌。

  李太太把他抱回家,给他煮了一碗米粥,还拌进了蔬菜末和精肉丁。

  他吃的时候,把肉都吐出来,把米粥和菜都吃光了,之后,还呜呜咿咿地伸手要。

  李太太很高兴,她知道,只要孩子要吃的就没什么大毛病。接着,她又给他冲了一杯牛奶。

  她数了数,这个男婴上下总共长了8颗牙。

  李麻的儿子4岁了,叫熊熊。他认真地问妈妈:“你为什么给他吃饭?他也是你儿子吗?”

  李太太对他说:“熊熊,从今天起,他就是你弟弟,你不许欺负他。”

  熊熊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丑弟弟,他不情愿地说:“我不要他当弟弟。”

  吃饱了,男婴的情绪似乎好多了,蹒跚着爬上床,去抓熊熊的玩具。

  熊熊大声说:“别动,那是我的!”

  李太太严肃地对熊熊说:“你这样就不对了。这个孩子比你小,他没有妈妈,没有玩具,多可怜。你应该爱护他。”

  熊熊的眼神仍然有敌意。

  那个男婴抓起熊熊的一个电动汽车玩起来。

  熊熊没办法,就把那个电动汽车留给了男婴,把另外的玩具都抱走了,放到了别的房子里。

  李太太叹口气,温柔地对那个男婴说:“宝贝,你玩吧,玩够了妈妈给你换。”

  第二天一早,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来了。

  卞太太给男婴送来了几套小衣裤。慕容太太给男婴送来一只奶瓶,还有几袋奶粉——她家这类物品太多了,迢迢根本用不完。

  李太太问卞太太:“你又没有小孩,怎么有这些小衣裤?”

  卞太太说:“都是我亲戚家的小孩穿过的旧衣服。”

  男婴见人多了,高兴起来,呜呜咿咿地叫,手舞足蹈。

  卞太太说:“咱得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?”

  李太太说:“是得起个名字。”然后,她对卞太太说:“你读过中专,你起吧。”

  卞太太说:“随便叫一个吧,不就是个名字吗?就叫叉吧。大名以后再说。说不准哪天人家父母找来呢。”

  “好,就叫叉吧。”李太太一把抱起那个男婴,笑眯眯地逗他:“叉!叉!叉!——”

  几个家庭主妇在一起聊天,说着说着话题就会越轨,开一些荤玩笑。

  慕容太太对李太太说:“你老公本来以为你很规矩,可是过一些日子他回来,发现你把孩子都生下来了……”

  李太太说:“就算我出墙了,孩子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呀!”

  慕容太太坏笑说:“鬼知道你什么时候背着他做过了。”

  李太太:“冤啊,你看我家除了李麻还有一个男人来过吗?”

  慕容太太:“今早上我还看见有一个卡车司机进来了呢!”

  李太太:“那是连类家的朋友,他的卡车水箱漏了,来讨一桶水。他本来是去连类家的,连类家没有人。”

  卞太太凑热闹:“他是来讨水,但是干了什么就不好说喽。”

  李太太:“胡扯,他5分钟就出去了。”

  慕容太太惊叹:“嗨,你们的动作挺快啊!”

  李太太:“你们这两个长舌妇,一会儿就被你们弄成真的啦!”

  卞太太和慕容太太就开心大笑。

  李太太说:“说真的,那个司机是个挺不错的人,他说,明天上午还路过这里,去城里拉木头,下午返回来。咱们搭他的车去城里转转好不好?”

  卞太太最寂寞了,她老公是个生意人,一年四季在外面跑,留下她一个人在家独守空帏。她说:“好哇,我早想买几件衣服了。”

  慕容太太犹豫了:“可是,我家迢迢……”

  李太太说:“放你婆婆家呗。”

  第二天早上,李太太给两个孩子吃完饭,对熊熊说:“今天你照看叉,妈妈去赶集。别让他摸电线,别让他玩火。还要记住,你和他都不能出去,更不能到井边玩。饿了,有饼干和牛奶。妈妈下午就回来。”

  熊熊懂事地点着头。

  那辆卡车来了,几个女人说说笑笑上了车,走了。

  这一天,她们在城里玩得很开心。她们买的一堆东西里,除了有一些婴孩用品,剩下的就是一些在男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东西,发夹啦,戒指啦,丝袜啦,口红啦,皮包啦……

  她们返回来的时候,车在路上出了点故障,她们天黑才到家。

  虽然熊熊这孩子挺妥靠,但是李太太还是有点担心,她急匆匆赶回家。

  进了门,她看见熊熊在玩,他骑着小凳子当火车,“呜呜呜”地开。那个叉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
  她长舒一口气。

  熊熊看见妈妈回来,立即扑上来撒娇。

  叉好像也认识她了,呜呜咿咿地叫。

  她和两个孩子亲近了一阵,马上下厨做饭。

  经过这一天磨合,熊熊对叉好多了,李太太听见他对他说话的时候,变得很柔和。孩子在一起玩玩就融洽了。李太太想。

  忙忙乎乎吃完了,已经很晚。

  李太太和两个孩子躺在炕上,关了灯。

  叉很快睡了。

  屋子里黑糊糊,只有靠窗子的地方有点白,那是微弱的月光。小镇的夜静极了。

  李太太抱着熊熊亲了一口,轻轻说:“熊熊真乖,都是大人了,可以照看弟弟了,妈妈明天给你买苹果。”

  熊熊说:“我还要巧克力。”

  李太太说:“还有巧克力。”

  熊熊满意地枕着妈妈的臂弯闭上眼睛。

  过了一阵,熊熊忽然想起了什么,睁开眼,说:“妈妈,我听见他说话了。”

  李太太愣了愣:“谁说话了?”

  熊熊指指旁边的叉:“他。”

  “他不会说话。”

  “我听见他说了。”

  “说什么?”

  “他说,我掐死你。”

  “胡说!”

  “真的。中午我在床上看画册,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,我听见他骂了一句——我掐死你!”

  “他骂谁?”

  “院子里好像来了一只大猫,我趴窗户朝外看,只看见一条尾巴就没了。”

  一个4岁孩子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?李太太笑了,她摸着熊熊的头说:“熊熊,不能编谎话啊,不然就会被狼吃掉的。睡吧。”

  熊熊就不再说了,往妈妈肩窝钻了钻,闭上眼睛,睡了。